老家牆上的一幅畫

文/周逸芬 (和英文化總編輯)

         老家的牆上,掛了許多畫。小時候,同學來玩,都以為我家開畫廊。那麼多幅畫中,有一幅水墨大師高逸鴻的「赤鯉」,記得畫上題的詩是:春江迎赤鯉,吐氣風雲從,擎磅桃花浪,翻身欲化龍。四十年來,我不知已在這幅畫前駐足凝望幾回,往往沉浸在那圖文融合的情境,意猶未盡。

    

        從事出版工作後,有一次和一位畫家朋友討論一本圖畫書,他說這本書畫得太棒了,真是難得的佳作,我卻說,圖畫雖好,故事平平,整體而言,稱不上佳作。或許,在「赤鯉的潛移默化下,我不知不覺的相信,畫中必須有詩,但詩中也必須有畫。

 

        在一個圖畫書的座談會上,許多年輕畫家帶來他們創作的插畫,但是沒有相配合的文字。波隆那國際童書插畫展,甄選參展作品時,也是只看原畫,不看文字,其中的缺憾顯而易見──畫家的圖畫入選,並不表示他(她)能勝任圖畫書創作。我知道有一位畫家,連續五次入選波隆那國際童書插畫展,但至今沒有出版機會。圖畫書創作,並不是把圖畫好即可;兒童圖畫書不僅是美術品,更是文學作品。

 

        一般書籍沒有篇幅的限制,圖畫書卻只有三十二頁,頂多四十頁。要用“淺語”和“短文”把故事說得完整、豐富、巧妙,真是很大的挑戰!

 

       創作圖畫書時,圖文的互補和搭配,更是重要的一環。圖畫和文字所能傳達的訊息不同,各有其優越性和局限性。圖畫表現的是空間,而非時間,當我們要傳達有關時間、心理、因果、可能性等概念時,使用文字,將比較得心應手。反之,用文字說不清某種表情、某種物體、某種場景時,改用圖畫呈現,訴諸視覺,或許就能輕鬆辦到。

 

        把圖畫書比喻成一棵植物,文字就像根幹,圖畫好比莖葉。根幹要健康,莖葉才能吸收來自根幹的養分,整棵植物才能成長茁壯。任何一部分不健全,都會影響整體表現。

 

        長久以來,專業圖畫書作家、畫家、出版社主編、評論家等,對圖畫書的觀念是分歧的。許多學者和圖畫書創作者,將焦點放在圖畫書的圖畫部分。美術教育家Ken Marantz、學者Kiefer與插畫家Uri Shulevitz等人,甚至主張“圖畫書不是文學,而是視覺藝術”、“真正的圖畫書主要靠圖畫來說故事,文字扮演次要角色”。

 

        我並不認同這樣的觀點。有些圖畫書,畫面雖極具藝術價值,但因故事說得不夠好,或內容和孩子有距離,或文圖結合不理想,影響了整體表現,最後經不起時間考驗,消失在浩瀚書海中。

 

        例如畫家莉絲白.茨維格的圖畫書,她的圖畫清麗雅緻,令人讚嘆不已,但是如果一面閱讀書中的文字,一面欣賞圖畫,則會失望:她沉溺於表演自己的繪畫才華,忘了讓文字共同演出,結果圖畫和文字各行其是,削弱了整體的魅力。正因如此,莉絲白.茨維格最為人稱道的是她的“畫冊”,也就是一幅幅獨立的畫。十多年前,她的十本圖畫書在台灣出版問世,她本人應邀來台北,成為國際書展的貴賓,造成轟動。儘管如此,那十本美麗的圖畫書,很快就絕版了。

 

        相反的,有些圖畫書,圖畫平凡不夠美麗,但故事說得高明,圖文搭配巧妙,便能通過時間考驗,在書海中屹立不搖,被視為“經典之作”。